文久三年（年）5月20日。攘夷派公卿的首领之一，国事参政姊小路公知从天皇御所出来时，已到了深夜时分。围绕着孝明天皇的伊势、大和巡幸问题，各派公卿们在御所里争论了很久，直到十点多才终于结束。

姊小路公知和另一名攘夷公卿，国事御用挂三条实美一起从天皇御所的宣秋门走出。两人拱手告别后，便向不同的方向走去。 　　姊小路公知的宅邸在御所北部，他带着两名护卫沿着御所的围墙向家中缓缓而去。静静的夏夜，四处都是漆黑一片，空气中混着草叶在夜间特有的清香，偶然有飞虫飞过，翅膀拍打出声响，更显得四周一片寂静。姊小路公知回想着刚才的会议，天皇巡幸已定，接下来就要计划如何实施。姊小路公知身边两名护卫看他低头沉思，也一言不发，安静地跟在身边，连脚步声都几不可闻。

突然，一道刀光划破了漆黑的夜。护卫中条右京发出一声惨呼，顿时站立不稳。他蹲在地下，捂住了右腿，似是受了重伤。姊小路公知急忙抬头，发现面前立着两名黑巾蒙面的刺客，他们各举着雪亮的长刀，向他左右夹击。姊小路公知躲避不及，肩部被斩了一刀，鲜血涌出，转眼间浸透了他身上的薄薄夏衣。姊小路公知捂住伤口，迅速退了一步。他心念急转，已知这两名刺客想取他的项上人头。姊小路公知虽出身公家贵第，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，他不愿束手就死，想和刺客拼个你死我活。但是，姊小路公知的刀在另一名护卫铁轮左近手中，他大喊“拿刀来”，却不见铁轮左近回应。他转头寻找铁轮左近，却见他正踉踉跄跄地逃往远处。 　　姊小路公知狠狠地咬了咬牙，他手无寸铁，只好用折扇与刺客对战。转眼间，他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，血流如注。他靠在墙上，胸口上下起伏，似已无力再战。

文久二年（年），姊小路公知和三条实美一起赴江户幕府，督促14代将军德川家茂实施攘夷行动。德川家茂答应下来，并陈诺不日上洛。将军家茂上洛时，曾专门赶往大阪，视察大阪湾的湾岸警备。姊小路公知奉朝廷之命前去监视，谁知与陪同将军家茂的幕府重臣胜海舟一见如故。两人惺惺相惜，谈话甚是投机。姊小路公知回到京都之后，便向孝明天皇上奏，恳请天皇批准幕府的海防计划。姊小路公知聪明机慧，绝非陈腐守旧的朝臣，他认为江户幕府的海防案入情入理，故而向朝廷力荐。但是，当时的攘夷派公卿对姊小路公知的态度颇为不满，而京都的攘夷志士更是议论纷纷，认为姊小路公知被江户幕府收买，已经成了万恶的叛徒。

在当时的京都大阪地区，“天诛”、“斩奸”之风劲吹。在暗夜小巷里不明不白死去的冤魂众多，而凶手的身份则永远是个谜。所以，京都百姓都以为姊小路公知的暗杀案也会成为无头公案。但是，在姊小路公知被杀6天后，朝廷对外宣称，杀害他的凶手已经落网。而凶手不是别人，正是被称为“幕末人斩”之一的田中新兵卫。

田中新兵卫虽是幕末赫赫有名的人物，但他的生世成谜。除了他是萨摩藩人氏外，似乎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。有人说他出生船家，有人说他是商人之子，还有人说他的祖上是岛津家的家臣。他虽然身份不明，但有一手好刀法，一击必杀，从未失过手。萨摩藩的富商森山新藏很赏识他的刀法，出资给他买了藩士的身份，希望他在幕末的乱世中能有所为。文久二年（年）3月，萨摩藩的国父（藩主岛津忠义之父）岛津久光为了推进公武合体，促使朝廷与幕府联手，率领着一众萨摩藩兵上洛。当时的京都是全国政治风暴的中心，田中新兵卫也来到京都，和各藩志士们多有来往。他摩拳擦掌，准备寻找机会，在京都大干一场。 　　但是，萨摩藩志士有马新七的出现打乱了田中新兵卫的计划。有马新七与岛津久光政见不同，他是坚定的攘夷志士。有马新七计划暗杀京都所司代，以推动尊王攘夷大业。4月23日，有马新七等志士们聚在伏见寺田屋中讨论暗杀步骤，岛津久光得到消息，选了大山格之助等九名剑术超群的藩士组成镇抚队，前去寺田屋镇压。寺田屋中一场血战，镇抚队大获全胜。

但是，京都大阪一带仍然潜伏着不少过激攘夷志士，岛津久光为了永绝后患，命令所有擅自上洛的萨摩藩藩士必须即刻回归萨摩。田中新兵卫无可奈何，只能悻悻而归。回到萨摩后，田中新兵卫茫无头绪。他空有一身好武艺，但身无分文，连生活都成了问题。正当田中新兵卫彷徨无措的时候，萨摩藩藩士藤井良节找到了他。藤井良节常年居住在京都的萨摩藩邸，是攘夷派公卿与萨摩藩之间的联络桥梁。藤井良节知道田中新兵卫有一手好刀法，对他着意笼络，而田中新兵卫正在走投无路之时，见藤井良节对自己关爱有加，不禁感激涕零。他并不知道，看上去温厚有礼的藤井良节，其实是一位相当心狠手辣的人物。

一天，藤井良节约田中新兵卫出来小酌。酒过三巡，藤井良节看似漫不经心地说：“那个岛田，眼下正躲在京都。”藤井良节口中的岛田，正是兴起“安政大狱”的幕府大老井伊直弼的得力助手岛田左近。岛田左近不仅协助井伊直弼大兴牢狱，更在井伊直弼死后积极推进公武合体，促成将军家茂与皇女和宫的婚事。在攘夷志士的心目中，岛田左近算是大奸巨恶，必须杀之而后快的人物。

田中新兵卫握着酒杯，轻轻点了点头。藤井良节浅浅地饮了口酒，淡淡地说：“他要是突然死了就好了。”田中新兵卫又点了点头，一口饮尽了杯中残酒。藤井良节微微笑了一下，两人都未再说话。士为知己者死。田中新兵卫在走投无路之时，幸得藤井良节收留，自然视他的话为玉旨纶音。7月20日夜晚，田中新兵卫带着两名萨摩藩藩士，冲入岛田左近在京都木屋町的妾宅，将岛田左近一刀砍杀。田中新兵卫还将岛田左近的首级割下，扔在四条河原暴尸。 　　7月20日的暗杀行动被后人称为京都“天诛”行动的起点。田中新兵卫的“人斩”历程，也从那一天夜晚开始了。 　　8月，土佐藩藩士武市瑞山跟随土佐藩藩主来到京都，开始了尊王攘夷活动。武市瑞山曾亲眼看见井伊直弼被杀后江户城的变化，也曾密谋暗杀过土佐藩重臣吉田东洋，他深深认同暗杀行为的有效性。而藤井良节看似和蔼可亲，也曾经指挥过多次暗杀。武市瑞山和藤井良节一见如故。藤井良节手下有田中新兵卫，武市瑞山身边有冈田以藏，双剑合璧，更可以纵横京都。很快，藤井良节和武市瑞山就为他们订好了下一个暗杀目标。

下一个暗杀目标名叫本间精一郎。本间精一郎来自越后藩，是尊王攘夷志士中的元老，在江户和京都两地都从事过尊王攘夷活动。本间精一郎家资巨富，口齿便给，又自恃身份，向来不把萨摩、土佐藩士放在眼里。当时的武市瑞山正致力于联络三条实美等攘夷公卿，不想让本间精一郎坏了好事。而藤井良节本来负责萨摩藩与京都公家间的联络，也对本间精一郎无甚好感。两人一拍即合，决定将本间精一郎除去。文久二年（年）闰8月20日，在祇园喝得醉醺醺的本间精一郎哼着小调，走在回家的路上。突然，一群刺客将他团团围住，为首两人正是田中新兵卫与冈田以藏。本间精一郎见势不妙，手按刀柄，准备抵抗。电光火石之间，田中新兵卫拔刀出鞘，将本间精一郎一刀砍倒，随后还刀入鞘。本间精一郎倒在地上，田中新兵卫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。为了稳妥起见，冈田以藏将本间精一郎的首级切下，尸体扔进了高濑川，再把首级送到四条河原暴尸。 　　田中新兵卫的刀在无数个夜里闪过，无数的人倒在他的刀下，他也成为京都中赫赫有名的“人斩新兵卫”。直到文久三年（年）5月26日，他被当做暗杀姊小路公知的凶手抓捕。

原来，姊小路公知被杀的夜晚，刺客在逃走之前，曾经抛下一把刀。身负重伤的姊小路公知将那把刀当做拐杖，一路拄着回到家中。京都奉行所的官员反复检查了那把刀，确定那是萨摩藩匠人奥重忠所制。而且，奉行所的官员还在暗杀发生的现场找到了萨摩样式的木屐。两件物证都指向萨摩，奉行所的官员认为暗杀姊小路公知的凶手定是萨摩藩出身。萨摩藩藩厅义愤填膺，声称这一暗杀事件是对萨摩藩的诬陷。但是，奉行所官员雷厉风行，将田中新兵卫抓进奉行所审问。 　　负责审问的大目付永井主水正将刀放在田中新兵卫的面前，盯着他的眼睛问道：“你可曾见过此刀？”田中新兵卫目光一扫，顿时大吃一惊——这把刀确实是自己的爱刀，数天前被人在酒馆中换走。他到处寻找，却杳无音讯，谁知竟然会出现在奉行所的官员手上。刺客杀了姊小路公知，还故意将自己的佩刀遗留在现场，显然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。田中新兵卫心中一沉，他知道自己已是百口莫辩。 　　刺杀朝廷公卿，罪名何其重也。田中新兵卫圆睁了双目，高声说：“这是我的刀，但姊小路卿被暗杀，着实与我无关！”说完便从怀中拔出短刀刺向咽喉，鲜血急喷，溅得永井主水正胸前脸上血迹斑斑。

永井主水正拂袖而去。疑犯非但没有承认罪行，居然还在奉行所自杀。姊小路公知暗杀事件也陷入了重重迷雾之中。

毋庸置疑，赫赫有名的“人斩新兵卫”乃是暗杀老手，刺客中的精英。暗杀老手在现场遗失佩刀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致命错误。不过，俗话说人有失手，马有失蹄，我们暂且放过此节。但是，丢在现场的萨摩木屐更让人心生疑问：在夜深人静的夜晚，趁姊小路公知行夜路时暗杀，自然是经过了精心策划。那么，刺客为什么会穿木屐？难道因为姊小路公知身为公家贵族，故而起了轻视之心？看见弱不禁风的公家贵族居然反抗，才会大惊之下丢了木屐？这一系列的低级失误，实在不像是“人斩新兵卫”会犯下的。 　　那么，如果姊小路公知并非田中新兵卫所杀，凶手又是谁呢？凶手的指使者又是谁？是仇视攘夷公卿的江户幕府？抑或是想一石二鸟，除去姊小路公知之余，再顺便灭了田中新兵卫的萨摩藩？这些疑问，都被埋在历史的烟尘中。直到今天，也没有人能给出明确的答案。

不过，天理昭昭，报应不爽。田中新兵卫，这个凭着手中的刀，在京都卷起了腥风血雨的男人，最终却因自己没有做过的暗杀案而百口莫辩，自尽身亡。以刀杀人者，必将死于刀下。所谓运也命也，正是如此。田中新兵卫享年31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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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北京中科刘云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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